[1]
他和她,邂逅在小城的一个街角。
“是侬!”“是侬!”几乎同一时间,这两个字从各自的口中急速地迸发出。
“侬好吧?”他问。
“还好”。她说,“侬好吗?”
“还好”。他说,“二十八年了,忖不到在这地方见到侬。”
“我也忖不到,整整二十八年了。”
二十八年了……
[2]
他是属于工薪阶层的一个很普通的男人,二十八年前,他娶了她。她是比工薪阶层还不如的临时工,在医院大门口看守自行车。一天下午快5点辰光,他骑着自行车去医院看病。他的肚子剧疼,就将自行车往她跟前一扔说,帮我放放好,不等她回话,一溜烟地跑进医院去了。
他看完病,出医院,只见她孤零零地站着,她的旁边只剩下他的一辆自行车。
他走近,用手搔着头,有点难为情,又有点腼腆地说:“对不起对不起,当时我肚皮犯关(很,非常意思)疼了。”
她递给他车钥匙,问:“现在还疼吗?什么病?”
“不疼了,怪自家吃得太多,胀煞了。”
她无声地笑起来:“吃了什么?”
“烤番茄,焦朴朴的,交关(很意思)好吃。”
她终于笑出声来:“烤番茄,谁没吃过,看侬这后生不会控制嘴巴。”
“侬有多大?叫我后生,过分了吧!”
她闭住嘴地笑:“那叫侬先生,再会。”说完,她转身走了。
他在原地,望着她的背影渐远,忽然,他咧开嘴也笑了。
[3]
他在客运码头当工人,码头离这家医院只有5分钟自行车程。他几乎每天到她那里去一趟,起先,他跟她只说一会话,后来,他不时地送她吃的东西。开始,她不要他送的东西,他就说,侬不要,等我走后,就扔了好了。她问,为啥要等侬走了才扔呢?他说,当着我的面扔,我的面子没了。她只好说,下次不要这样子。但下次的下次,他照样送过去。一来二往,他和她由认识到熟悉,最后相互有了恋爱的味道。他一天不见到她,心总是痒刷刷的;她一天不见到他,心总是空荡荡的。只是双方都没有揭开那一张薄纸,不像现在,一揭即破。
[4]
他请她看电影《黄山来的姑娘》,她随他去看了。看完后出影院,她还在感慨万端。
“玲玲到城里做保姆,经历了羞辱,目睹了婚姻脆弱,最后靠自强变成了城市姑娘。”她说,“我从农村来,我也一定要成为城里人。”
他说:“我相信你!”
“侬凭啥相信我?”
他说:“我想娶侬。”
“侬以为嫁给了一个城里男人,就马上变成城里人?电影里玲玲,成为城里人,是经过磨难的呀。现在我没有好工作,每天在露天中看自行车,赚不了几元钞票,你会要我?”
他说:“我也只是一个码头工人,也没有大钱可赚,阿拉二人门当户对。”
“侬看上我哪一点?”
他说:“当侬孤零零地站在医院门口,为我看自行车时,我就看上了侬。”
“就这点。”
他急摆手:“不,还有,还有,侬虽然生得不很好看,可是越看越好看。”
“就侬会说话。”她接住了他伸过来手。
[5]
他的父母为儿子爱上看自行车的姑娘大发雷霆。父亲骂他,侬这是冲死,老婆抬进来,一没有固定工作,二没有城市户口,等侬嘞生了小人,户口报不来,成黑人啊!母亲怨他,城里小娘多的是,哪里不好找,偏偏去搭农村小娘,真要抬进来,侬有搭苦了。
他浓眉聚拢,也粗声说,什么城里村里的,只要是好小娘,就是好老婆,你们不都是从农村来的?我宁要一个有善心能俭家的农村小娘,不要一个穿着迷你裙戴着蛤蟆镜的城市小娘。
他父亲操起扫把:“侬试试看!”
他走近父亲面前,扬起头:“侬打死我,我也是这个心思。”
他母亲慌忙将两人拉开,说:“大人的话儿子不听,要撞墙壁就让其撞好了。”
[6]
那个年代,从医院大门一直朝北走,约一公里,便是郊外。那时,城里的晚上还可以看到星星;郊外的晚上还可以看到银河。他和她,就在星星闪烁,银河泛光的时候,从医院门口朝北一直散步到郊外。郊外的这块地方叫湾头,因为姚江在这里湾了个半圆。他和她就在河岸边坐着了。
“侬看,月亮弯腰,星星眨眼,真是良辰美景。”他说。
“侬听,小草沙沙,河水唿唿,真是轻风动人。”她说。
“侬说的比我好,还有吗?再形容几句。”他说。
“没有啦,侬说得也不错,还有吗?再形容几句。”她说。
“我也没有了,我是工人,文化不高,会说月亮星星,已经蛮好了,是不是?”
“我是临时工,文化也不高,会说小草河水,也蛮好了,是不是?”
他对着她的脸:“我俩是半斤对八两,一堆泥里捏出来的两个人,分不开了。”
她看着他的眼睛:“侬能发誓吗?”
“能”,他握紧拳头,“天在上,地在下,只要我俩在一起,我头可断,血可流!”
她感动了,也想举起拳头发誓,他连忙用手堵住了她的嘴巴:“侬不用发。”
她抓牢他的头,将它贴在自己的胸前:“侬听听,我的心跳有多快。”
他听到了,傻傻一笑:“一百多跳总有的。”他在她怀里仰头说:“侬晓得不晓得亲嘴的味道?”
“不晓得。”
“我也不晓得,我想尝一尝,好不好?”
“好”。她闭起眼,低声地说。
他们就这样亲嘴了。不知是古代还是现代的某一文学家,天才地将这样的行为,仅用一个字概括之:吕。以前这个吕的二个口中间,还有一撇。
草稿于2013.1.2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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